彧節

表独立兮山之上
云容容兮而在下

【恭越/all越】关山越(十六)

(十六)

这年的隆冬来得悄无声息,仿佛眨眼一瞬,陵越来楚地已快一年了。

他的寒症因幼年长期困苦而病根深种,纵使欧阳少恭为他细心调理,冬日里也要更畏冷一些。少恭试着以针灸为他通经脉调气血,忍不住疼惜道:“这病说大也不大,说小也不小,对以后总归不好……身体是自己的,你该上心一些。”

陵越不以为意,只越发担忧母亲的处境。这寒冬,他在楚地衣暖食饱,而她在息国是否仍如从前一般受着煎熬。息侯厌弃他们母子至此,陵越自然不信他会遵守诺言。

“楚王待我很好。而母亲……却不似我这般幸运。”

少恭心思何等玲珑,怎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。他道:“陵越,楚国派使节前往息国,你一同前去,总归是不合适的。”

只回去看一眼,也不可以吗?

陵越望着那双湛湛凤眸,少恭微扬的眼角牵出几分疑虑,眸光几经变换闪烁,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,于是终未问出口,只道:“楚王不必为难。我也只是…想想罢了。”

言罢也不愿再继续话题,抬头望向殿外,庭内桃树光秃的枝干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许单薄,被其旁新栽玉梅的团团簇簇比得黯然无光。

风拂过他鬓旁发丝,少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道:“冷了?”

只这一问,门旁的侍女觑着少恭的神色,殷勤地将殿门掩住。

掩了殿外的草木,掩了殿外的天地。

少恭道:“桃花总得到了时节才开。娇柔轻薄的花朵如何经得住寒风呼啸。”

陵越低声,仿佛呢喃:“在楚王眼里,桃乃是轻薄之花?”

“绽放之时甚为热烈,然终究薄命。”少恭将手放在他的肩上,“陵越喜欢桃花?”

那样素雅如兰的人,原来向往着热烈奔放的生命。

陵越答非所问:“榣山的桃花,即便是秋日,也开得很好。”

少恭听他提起榣山,神色中浮现一丝向往,眸中闪动着丝缕柔情。“榣山是灵山,地底有温泉流动,故而桃花的花期较为漫长。不过如现下这般严寒,恐怕亦是凋零……”

陵越淡淡道:“天时有常,枯荣有序。”

“若你想要,我为你逆天又何妨?”

少恭嘴角浅浅的弧度未改分毫,语气淡然如常,眉宇间隐然流动的傲岸却动人心魄。

陵越双眉一蹙。如此狂妄的言语本该惹人嗤笑,但若是眼前此人,只令人心内没来由地悸动。然而他不需少恭为他逆天,只需一个命令,稍动口舌,让他归去。可他又无比清楚,于公于私,少恭不会轻易放手。

少恭见他良久不言,眸光微冷,于是双指在小案上轻叩两下,道:“前几日新来了个点心师傅,我想请公子替我检验检验他的手艺。若得公子满意,我便将他留下。”

陵越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抬头见芙蕖欢欢喜喜地捧着个白玉做的精致小巧的圆盘,上面摆着三块花状的糕点,“这是……”

“听屠苏说你喜欢桃花糕,我总觉得甜腻了些……这桂花山药紫薯糕倒是新鲜,你且尝尝,看喜欢不喜欢?”

陵越将信将疑,拿过银箸夹起一块。

这点心师傅的手艺似乎还不大熟练,花瓣的轮廓并不精细,玉白的山药表面浇着一层糖桂花,底部接着一层薄薄的紫薯糕,成色倒是不错,看起来嫩滑可口。陵越小心地咬了一口,舌尖绽开清淡的甜,不如桃花糕那般甜到发腻,这甜中还有一丝清香,十分爽口。

他专心地品尝着糕点,并未留意到一旁的少恭眸中隐然几分期待的神色,等待他的评价。

“很好,我很喜欢。”清甜的味道让他感觉愉快了不少,眼中的冰霜亦尽数消去。他想起从前他受了欺负,母亲会抱着他,去膳房里偷偷拿一点白糖或蜂蜜,拿指尖蘸了喂他。他偏爱甜食,大约是因为甜的味道等同于温暖与慰藉。

少恭问:“不如见一见这位点心师傅?”

陵越不明所以,道:“好。”

等了半天却不见少恭召人来,他只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,于是疑惑道:“楚王?”

少恭道:“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。”

陵越惊讶道:“原来是楚王亲手所制?”

少恭浅浅笑了笑,走到琴案前坐下来,伸手一拨琴弦。玉鹤的琴音越发清润,碎玉般优美动人,虽未成曲调,漫不经心的一串音,却如细碎的雨点敲打在屋檐廊下,圆润饱满。他饶有兴味道:“山药补脾养胃,生津益肺,算是一道药膳吧。”

“常言道君子远庖厨,楚王怎么……”

少恭闻言又笑了:“自然是为了讨你欢心。”

陵越双颊一热,笨拙地不知如何回应,只微微垂了目光,专心地去看剩下的两块糕点。正巧这时,宦臣躬身进了殿内,手里捧着个木盘,上面搁着两张桃花笺。

“王上,百里将军在殿外候着,是否要请他暂去偏殿等候?”

少恭道:“正好,让他进来吧。”

宦臣将木盘放在案上,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。陵越好奇地望了一眼,一张桃花笺上写着“霄河”,另一张写着“长琴”。双唇微启,低低地念了这四字,又不解地望向少恭。

玄衣少年几步跨进殿内,负着赤色长剑,眉眼冷峻,也不多礼,只道:“少恭唤我来,何事?”

少恭拢了拢衣袖,施施然地行到木案前,拿起桃花笺仔细打量,背对着屠苏道:“这次出使息国,我想派你去。礼尚往来,息侯的诚意我们自然要回报。一切事宜,皆交由你办,不得有误。”又将桃花笺放下,回身,拍了拍屠苏的肩膀,“若有何为难之处,可请教千觞。”

屠苏的目光落在陵越身上,又很快移开,他拱手道:“诺。”

少恭侧了侧身,对陵越道:“我一直想赠你个封号,可办事儿的人只会选些俗气的字眼……挑来拣去,也许只有这两个你会喜欢。陵越便从中择一个吧。”

陵越一怔,眼眶却微微湿润了。其实无论封号是什么,都明白地告诉息侯,不能再轻视他,那么迫使息侯遵从他们之间的约定。“我……”

“我这里还有一对凤钗,是青玉最好的工匠制成的。”少恭道,立刻有侍女奉上一个精致的木盒,“楚宫无后妃,也许送给夫人,最为合适。”

“楚王……”陵越喉头略微发疼,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只看着两张桃花笺默然不语。

少恭恍作未觉他的微微失态,一边笑道:“‘霄河’或‘长琴’做封号都好,我更喜欢‘长琴’一些。”

陵越听他如此说,顿住已捏着写有“霄河”二字桃花笺的手,转而去取另一张,“就‘长琴’吧。”

少恭自然留意到陵越的动作,略带歉意道:“不,我收回我的话……要你喜欢才好。”他拉过陵越的手,在掌心放下桃花笺,“‘霄河’很好。”

陵越望着手中的桃花笺,神色淡淡,良久无言,任少恭拉着手,不知在思索什么。

一旁的屠苏静静看着他们,取过侍女手中装有凤钗的木盒,道:“臣不便叨扰,先行告退。”说罢也不待少恭回应,径自出殿。

足下劲风阵阵,他心中酸涩之感越发蔓延。

千觞告诫他的话还在耳旁,一遍一遍,催命般令人发疯。少恭与陵越,看上去那么亲密,再容不下旁人插足其中。而他,只能在一旁看着,看着他所倾慕的人被他人疼爱。也许从一开始,他便不该动心。

可动心与否,又岂是他能选择的?

“若是真心爱他也好。”屠苏忽然顿住了脚步,低声地,只有他自己能听见,“若如从前那般……”

那么我必然护他,不顾一切。

 

楚使出发前是个明朗的月夜。皎皎月光在小小庭院里洒了一地,斑驳树影,宛如藻荇交错,朦朦胧胧,影影绰绰。

践行的酒宴已至尾声,屠苏将事办得有条不紊,面面俱到,叫少恭不由得刮目相看。

陵越安静地坐在少恭身侧,桌案之下,少恭的手握着他的,十分自然。

屠苏不愿再看,借口酒醉,独自往殿外幽深处走了几步,正毫无目的地沉沉思索,忽听背后有人唤道:“屠苏。”

日思夜想的声音,这么突兀地响起,让他几乎以为是心魔所致的幻听与妄念。

他缓缓回过身来,见着那一双璨若星辰的眼眸,心神不由动摇几分。“何事?”二字出口,却是过分明显的疏离。

陵越方才在席间被少恭喂着喝了几口酒,现下眸中盈着一层薄薄水雾,双颊两抹桃色,唇瓣红润润的,一开一合,诱人凑近亲吻品尝。“你明日……要去息国了。”他有些醉意,比平时柔软许多。

“是。”屠苏心下一动,又听陵越轻声道:“可否……将此,交予我母亲?”

修长的手指攥着一纸折好的书信,指节因紧张而泛白。

屠苏蹙眉,后退一步道:“不能。”

陵越上前一步,脚下一个踉跄,被屠苏眼疾手快地扶住,略一抬头,眼中失落受伤的神色被人尽收眼底。他摇了摇头,不着痕迹地脱开屠苏的搀扶,手腕一抖,将书信展开,“只是报个平安罢了,并无他意。”

屠苏微有不忍,想起少恭的交代,于是接过信纸,却几下撕个粉碎,扔进了一旁的小湖,看着它们沉了下去。

“你的话我帮你带到,只是不要再做这样危险的事,惹少恭怀疑。”屠苏抱着双臂转过身,“保护好自己。”

陵越只觉得酒劲上来,昏昏沉沉的,自嘲地一叹。

是啊,纵使少恭予他万般荣宠,可楚息之别,到底还是在的。他在楚宫,需时刻记得避嫌。

屠苏将指放在唇边,一声唿哨。海东青在夜色中如幽灵般飞来,扑棱棱落在屠苏肩上,对着陵越发出几声尖锐的鸣叫。

“阿翔!”屠苏轻声斥道,从随身携着的口袋中取出一小块五花肉喂给它,又低声道,“你快些回去吧。”

携着寒意的风卷过,卷起陵越鹤氅的衣摆与系带,他微微清醒了一点,道:“多谢。一路平安。”旋即踏着雪静静离去。

屠苏听着陵越的脚步声远去,怅然地望着远方天际。夜幕中望不见云的身影,只有稀疏的几粒星子,点缀在月亮侧畔。

即便是为他人作嫁衣裳,他也要心甘情愿,在所不辞。

他抬头望着皎白的月亮。不知息国的月亮,有没有这儿明亮?在陵越眼中,该是比这里美上千百倍的吧?

陵越……是不是无论这里的人对你有多好,你总想要回去?

耳旁是阿翔吞食肉块的声音,屠苏轻抚着它柔顺的羽毛,不知是口中还是心里,漫开淡淡的苦涩。

而明天,会是个晴天。

tbc

我再懒下去,你们是不是会不爱我了T-T

桂花山药紫薯糕来自于贤惠的小风荷~~做的可好看了!比楚王的手艺好2333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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