彧節

表独立兮山之上
云容容兮而在下

【恭越】不寿(二)

(二)欲将心事付瑶琴

欧阳少恭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等待月圆之夜的。

 

那夜之后的第二日一早,陵越便向他来辞行,临走之时再三保证月圆之夜会去寻来月灵花予他。少恭客客气气地谢了,嘴角挂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。

 

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啊。少恭心中升腾起报复的快意。月灵花倒确实可以说是药引,只不过这药引是拿来做漱溟丹逼百里屠苏发疯的罢了。到那个时候,陵越心里会做什么感受?做了魔鬼的帮凶,逼死自己最在乎的师弟,陵越……这个清冷如月的妙人儿,又会怎么样呢?

 

然而他分辨不清自己心底最隐秘的渴望,究竟是报复百里屠苏与陵越,还是渴求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关怀?

 

也许,他渴望那种温暖已经太久太久了。他以为他的心早就在每一世孤煞的轮回中死去,可那夜陵越的突然闯入,竟让那颗心渐渐活转过来——他又因此恨上了陵越,没有心才没有痛苦,又何苦叫他这已走到末路的灵魂再受这人间情爱的折磨。

 

人间情爱啊……是他的软肋,亦是他的深渊。

 

欧阳少恭竭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心境,而月圆也悄然一步一步走近。

 

这日正逢花灯节,整个琴川张灯结彩,少男少女们结伴提灯出游,在那满月之下互诉情思。兰生自然是闲不住的,刚吃完晚饭便拉着襄铃与晴雪屠苏出门看灯去了,临出门前过来找少恭一同去游玩,少恭却推说身体不适想要一个人静一静。

 

屠苏有些担忧:“少恭你……无事吧?”

 

少恭轻轻浅浅地笑了:“无事。今夜陵越大师兄便能寻来月灵花了,我去望波亭等他。”

 

屠苏闻言点了点头:“你身体不适,不要去人多的地方了。”

 

方兰生听到陵越的名字欢欢喜喜地说:“哥哥今日要来?等他来了,我们一起吃百花粥吧!你们天墉城一定没有这样的好东西!”

 

言语之间还有些得意洋洋的意思。

 

屠苏皱了皱眉,小声说:“天墉城有师兄做的鸡丝粥。”

 

欧阳少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笑闹,目送他们离开时又不咸不淡地嘱托了晴雪一句:“今日月圆,还请看顾好屠苏。”晴雪点点头,跟上兰生与屠苏的脚步离去了。

 

琴川是水乡,一条长河劈开这安宁秀美的小镇缓缓流淌。望波亭伫立在长河一岸,少恭携了琴临水静坐弹唱,起先还有些许路人驻足静听,到了花火升空的时候,便也都跑去长街那儿赏灯赏烟火、做些有趣的小游戏去了。

 

于是剩了少恭一人,望着粼粼波面映出的模糊影子出神。

 

夜已经深了吧。

 

陵越是不是也不会来了?

 

少恭仰头望那明亮的月色,月亮表面稍暗一些的色块,看起来像是嫦娥怀抱着玉兔,遥遥地看过来。那样皎洁的月,也有它的阴暗之面啊。

 

少恭轻轻一哂。

 

自己竟然也在期待再见到那如月一般的人吗?也在渴望窥见那人心内阴暗的一处,证明自己也配触碰他吗?

 

水面逐渐映照出芝兰玉树般的倒影。

 

“少恭。”

 

清亮的声线不知为何放得柔了些,在这浓重的夜色里听来,是珍重,是欣赏,又好像是某种不可说的情愫。

 

少恭最后拨了一下瑶琴的七弦,细长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,香也燃尽了。他俯身又燃了一柱,水岸边的小船晃了晃,水波在湖面荡开,打碎了月的影像。

 

陵越又走近了两步。

 

“少恭,我找到月灵花了。”他微微靠近了,从怀中取出一只素色的锦囊,把月灵花小心地放在掌心,递到少恭面前。“你这些时日……可还有过发病么?”

 

水面又平静下来。正映照出他二人一坐一站的画面,当真一对璧人,赏心悦目。

 

少恭目光掠过陵越的手,手背掌心皆有些细小的伤口。他搁了琴站起身来,望进陵越清澈的眼底。他接了锦囊,里面有三五朵盛放的月灵花,在月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。

 

陵越的神色有些疲惫。

 

少恭心下一动,喃喃道:“陵越……何须如此……”

 

陵越面上是少有的笑意。

 

“少恭为屠苏竭尽心力,我报万分之一,也是应当。”

 

迎着月光,少恭看清了。陵越腰间挂着一只蔚蓝色的小巧香囊,手上还有一个小糖人。

 

少恭的眸光又冷了下去,燃起的些许火星又渐渐地灭了,剩下死一般的黑与静。

 

这一份暖,终究还是因为旁人。

 

心中的恨意转瞬燎原。少恭只觉得冷。他复又坐下,轻轻拨了拨香座中的那支香,向陵越邀道:“今日良辰美景,又逢佳节,少恭便斗胆请大师兄听一曲了。”

 

陵越倒也不拘束,掀了衣摆坐在少恭身旁,轻轻地用鞋底踏一下水面,看着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去。琴声响了,清清泠泠,无端的有些凄凉的意味。花灯节的喧嚣仿佛离他们远了,陵越望着天空灿烂的花火,耳中只听得见少恭的琴声。

 

时而婉转缠绵,时而伤心苦抑,一曲终了,陵越疑惑地望去:“似乎尽是不得意。”

 

少恭低低地笑了。

 

“人生在世,又有几时能得意。”

 

陵越不知他为何这般伤情,只道:“得意与否,总归得活着。因为世上还有我们在乎的人,为了他们,甘愿承受痛苦,共享欢乐,活,才有意义。”

 

少恭只默默地又起了另一曲,他无比熟稔的旋律,每一次弦的颤动,都在重新编织榣山的旧梦。

 

陵越渐渐地觉得有些倦了,全身仿佛失了力道,“扑通”一声,手中的小糖人掉进了水里,他却无法动弹手指去捡。

 

少恭身上的幽幽冷香向他袭来,莫名的带着些许侵略的意味。陵越模模糊糊地看见少恭的手向他伸了过来,一使力,扯下了他腰间的那枚香囊,扔进了水里。

 

“少……恭?”

 

少恭把琴搁在一边,手指细细抚过陵越的眉眼与唇,调整好姿势,便把陵越拦腰抱起。

 

“陵越,你累了。”

 

陵越看见那枚香囊浮了起来,顺着水流漂远了。他张了张口,却无法呼喊。

 

“做个美梦吧。”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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